当我旅居巴黎期间,在蒙哈蒙坦博物馆看到晚年莫奈作品之后,不禁哑然,在这些出神入化的作品面前,一切语言都是多余,唯有一次次地在画面前伫立着……我发现晚年的莫奈已经进入了东方的艺术境界,一切的形象已经不再重要,“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与东方艺术中的意象表现如出一折。詹•路易斯•瓦多伊在评价莫奈晚期作品时说:“照我们的理解,他早期的那些画,没有一幅能与这些难以置信的水上风景相提并论,因为这些画把握了春天,把它留在人间。在这些画里,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
每一位艺术家都有其钟爱的对象和表现形式,莫奈晚年的创作激情几乎全部集中在吉维尼尔花园池塘里的睡莲和植物上。与早、中期的作品所不同的是从客观存在物象理性描绘中彻底解放出来,虽然他也面对物象,天天在所钟爱的池塘边作画,但所表现却是他心中的风景。从《池塘》、《花卉》、《池边花卉》、《水上的倒影》、《睡莲》等作品中,我很难想象这些作品是过去我所熟知的莫奈画的,因为我从前所看到莫奈的作品在形态和色彩的表现上都是极其严谨的印象派风格,对自然光连续性变化的捕获似乎近于科学的准确性,他忠实地描绘着瞬息万变的景象。莫奈说“我正‘追捕’色彩,我想抓到难以捕获的东西。”可是他晚期的作品几乎完全放弃了这些,在画中随意地、充满感情的笔触无所顾忌地驰骋着,同时在艺术的表现上也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由于莫奈长时期处于紧张的创作之中,晚年视力不断下降,这种身体不适,反而让他获得了对物象更为整体的认识,这种在对象整体性认识上的升华,让晚期作品重新获得了新生。因为过去由于他对光的理性捕获,在某些方面却失去了认识的自发性,直至后来他讨厌“在一瞬性稳定的东西”,以此来重新建立画面秩序。于是,放弃了形色科学的准确性之后,却在精神层面上获得自我,应该说这是莫奈艺术的一个飞跃。也就是说当他认为达到了印象派的顶点时,反而离开了印象派的真正精神,远离了那个曾经共同奋斗过的印象派集体,进入了真正属于莫奈的个人世界,他晚期的作品和塞尚后来的作品一样已经远离了印象派。但与塞尚不同的是莫奈一直局限在印象派圈子里,背负了沉重的包袱和历史使命,无法超越自己过去曾经以此为荣的东西,没有塞尚的那种判逆精神。莫奈在去世之前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却无法正视自己,更无法为自己取得更高的荣耀,人们早已经把他划定在那个时代。莫奈为这个以他作品命名的集团战斗到最后一息,也看到了这个集团的兴衰和解体。他曾在去世前不久的一封短信中写道:“我对于自己过去曾经成为一个集团被命名的原因这件事感到痛苦。”
也许印象派在以莫奈的作品《印象•日出》而命名诞生的那一刻开始,莫奈就与印象派其它成员不同,他是印象派画家中第一个获得成功的艺术家,也是为之付出最多的艺术家。故此,没有把晚期的作品放入更为广泛的视野里来让世人讨论,这种意识仍然停留在印象派的阴影里。临终前试图对自己一生的艺术进行总结,尤其是在对晚期作品的评定上,莫奈犹豫着…… 甚至在去世之前自己烧毁了晚期的许多作品,当画商多朗德•若尔恳求莫奈展出他晚期作品时,他却认为这些作品对于别人没有多大用处,可当时的舆论界对于他这一时期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也许莫奈直到最后的一刻,对自己的一生才更为了解。对于晚年的作品不能说没有抱过很大的希望,要知道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正是现代诸多流派兴起之时,作为在当时享有极高声誉和仅存的一位印象派大师,在艺术上肯定有着许多的憧憬。1920年,丁特律斯公爵访问吉维尔尼,这位公爵看到八十岁的老画家还在他所钟爱的池塘边推着笨重的画架作画。此时医生已诊断他的眼睛为退化性白内障,他告诉朋友;“我已经再度拿起我的画笔,虽然遇到一些小小的困难,不管怎样,我还要画画 ……”。1922年4月12日正式将花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创作了四幅以睡莲为主题的巨幅壁画赠给国家。我们今天只要到巴黎桔园美术馆,就可以看到这组壁画。我参观了桔园美术馆,馆内有两个大圆厅陈列着莫奈所捐的这几幅大型壁画,走进展厅,仿佛进入到一个水岸清凉的世界,置身水和睡莲的环抱之中。水面上漂浮着红、白、黄各色睡莲,时隐时现地在池面流动着…… 微风拂动的柳枝,还有紫藤、昌蒲和鸢尾花等等植物,近则可以让观者触摸,远则让观者生出音律般美妙的遐想。就在这一刻,我在睡莲和莫奈之间徘徊起来,对于那种实实在在的睡莲从早到晚的景色所带来的审美情境,已经让我沉醉其中了,散慢而精致的笔触把睡莲的姿态勾勒得出奇沉静,柳枝微微的飘摆与池塘波纹的飘渺,在天水一色的衬映之下,更加显示出睡莲的品性。这是一种怎样的品性呢?我想在每个人心底里都有着不同答案。但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是从心底里涌现出的激情让我们在此刻沉醉下去,思绪或许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活跃起来,或许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去想…… 什么都远去…… 唯有闲情伴随着,从中得到更多的愉悦!我没有想到这种中国绘画中特有的闲情逸致在莫奈的笔下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组作品在莫奈看来或许是他一生创作的高峰,所以他要让这组作品有一个很好的归属。更主要的是这组作品是他中期与晚期的艺术风格相交的产物,仍然存有印象派对光的描绘和形态上的相对严谨性,同时又有着诗意化的畅想。
莫奈晚年所倡议的新艺术运动因视力日趋丧失而告终,尽管医生为他的右眼做了两次手术,但莫奈的视觉被颜色搅乱了,看到的东西显得太黄,这双锐利的眼睛又患上了黄视症,后来又患上了紫视症,但仍然坚持作画。1925年,他在信中写道:“我画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困难得多,我希望我能做好,如果这付新眼睛更好的话,我还能活到一百岁。”这封信中提到这付“新眼睛”,可以理解为他晚年倡导新艺术运动的喻意,莫奈非常清楚新艺术需要更多时间来完善,可惜他没有像中国画画家黄宾虹那样长寿,若再多活几年,那付“新眼睛”更好的话,莫奈晚期的作品将会在艺术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会重振他过去的威望。可是,就在第二年的冬天,他又不幸患了气管炎,非常艰难地进行着他的新艺术创作,直到无法再坚持下去为止。这位严谨的艺术大师,在去世前仍在审视自己的作品,为了不让自己的“失败”之作留在人间,自己毁掉了整整六十幅作品,这之中或许就有惊世之作。因为从留存下来的晚年作品中,让我看出了一种新颖的东方美感,尤如中国的写意画,那种带有极强的表现性和象征性的笔调,挥洒自如地进入了一种东方人所向往的“无为之境”。
莫奈在坚持自己的新艺术信念的最后一刻,他想总结自己在艺术上的贡献,对于晚年短暂的新艺术运动,缺少足够的信心,他写道:“我平生最怕理论……我只是直接描绘自然的功绩,我想在最容易消逝的效果之前表达我的印象……”。最后四年在吉维尼尔花园创作的大部分作品连同《印象•日出》那幅名作现在藏于蒙哈蒙坦博物馆内。
Copyright Reserved 2000-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粤)B2-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粤)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2018]3670-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总)网出证(粤)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